一、歷史背景
晉作家具具有悠久的歷史，它的形成、發(fā)展與當(dāng)時經(jīng)濟的昌盛、地域性文化是分不開的�！皶x俗以商賈為重，非棄本而逐末。土狹人滿，田不足于耕地。”（光緒《五臺新志》）太原、臨汾等地，在漢、唐時期曾經(jīng)漕運糧食供應(yīng)京師長安，卻由于歷代過度開發(fā)，濫砍濫伐，到清代時，“山西平（陽）、汾（陽）、蒲（州）、解（州）等處，人稠地狹，本處所出之粟，不足供居民之用，必仰給于河南、陜西二省。”（孫嘉淦：《孫文定公奏疏·請開條禁輸》）被迫出外貿(mào)易的山西商人，尤其是首創(chuàng)中國歷史上票號的山西票號商人，商路遙遠(yuǎn)、匯通天下，曾在中國歷史上顯赫一時。至今還傳頌著“山西人善于經(jīng)商、善于理財”的佳話。
山西商人的活躍，古代文獻多有記載，到明代已在全國享有盛譽。清代初期，山西商人的貨幣經(jīng)營資本逐步形成，不僅壟斷了中國北方貿(mào)易和資金調(diào)度，而且插足于整個亞洲地區(qū)，甚至把觸角伸向歐洲市場，從南自香港、加爾各答，北到伊爾庫茨克、西伯利亞、莫斯科、彼得堡，東起大阪、神戶、長崎、仁川，西到塔爾巴哈臺、伊犁、喀什噶爾，都留下了山西商人的足跡。無怪有人說 ：“凡是有雞鳴狗叫的地方，都有山西人”。 山西人在發(fā)展經(jīng)濟的同時還興辦私塾、學(xué)堂，以提高其文化地位。兼容并取的性格使得山西人材輩出。這個時期產(chǎn)生了諸如喬家大院、曹家大院、王家大院、渠家大院、雷家大院、侯家大院、日升昌票號等著名的古民居。這些大院少則數(shù)百間房間，多則上千，家業(yè)的擴大、生活質(zhì)量的提高使得家具的需求與日俱增，促進了家具業(yè)的發(fā)展，獨特的晉作家具就這樣形成了。
二、家具用材
從當(dāng)今留存下來的明清家具來看，蘇作、京作、廣作家具多是硬木家具（如黃花梨、紫檀、紅木家具），而晉作大多為柴木家具，極少數(shù)為硬木家具。究其原因，一是山西地處黃土高原，交通運輸?shù)牟槐闶沟冒嘿F的進口硬木難以在家具上大量應(yīng)用。此外，山西人自古勤儉持家也可能是造成此結(jié)果的另外一個原因。
明清時期，使用硬木家具已成時尚。明代文人崇尚自然，貴黃不貴黑，黃花梨自然受到明代文人雅士的大力推崇，他們利用木材的自然特征設(shè)計并參與制作家具，多以實用為主，線條簡潔流暢，從而使黃花梨材料為代表的明式家具融入了文化人的書卷氣息。見多識廣的山西商人因地制宜地使用了本地出產(chǎn)的核桃木作為黃花梨的替代材料，其木質(zhì)非常細(xì)膩，性小不易變形、極易雕刻，色澤淺淡偏灰、柔和且有玉質(zhì)感，經(jīng)打磨燙蠟后有硬木般的光澤，遠(yuǎn)視與黃花梨相似 ；木紋流暢，高貴典雅，重量較櫸木輕、類似榆木 ；用手撫之細(xì)膩潤滑。所作家具均為明式，線條簡練、大方古樸，品位亦是很高。
柴木家具制作地域性很強，大都就地取材。南方柴木家具以蘇州地區(qū)制作的櫸木家具為首。北方晉作則以山西良材核桃木制作，其做工之成熟可與蘇作媲美，由此形成了南蘇北晉兩大地域文化的特點。山西歷史上文人商賈輩出，富甲一方，講究生活質(zhì)量，以致家具生產(chǎn)水平極高。許多晉作明式家具被視為中國古典家具之典范。
清人貴黑不貴黃，喜豪華富麗。紫檀木色深沉，極受清皇室寵愛。紫檀因此成為京式家具用材之首選，制作時精雕細(xì)琢，存世多為宮廷器物。清中期后由于紫檀緊缺，京作、蘇作、廣作均采用紅木、新雞翅、酸枝等來繼續(xù)這樣的時尚。而山西人則是用柴木如核桃木、榆木、槐木、松木、楊木等制作家具，不同的是以漆黑色、紅色或黑紅色的生漆來迎合時尚的口味。
三、家具種類
山西的地理環(huán)境產(chǎn)生出特有的生活方式。家家戶戶多用火炕而極少用床，與南方有著相當(dāng)大的差別，諸如羅漢床、架子床、拔步床之類極少見。用于儲藏類的大柜、扣箱體形較大，功能性強。按使用方式可將家具分為：
1. 椅凳類
官帽椅。一種是四出頭官帽椅，另一種是南官帽椅，它的主要特征是 ：搭腦和扶手都不出頭，余者與四出頭官帽椅是一樣的。
圈椅。圈椅自五代《宮中圖》和宋人《會昌九老圖》出現(xiàn)以后，見者不多，到了明代，圈椅始又興起。圈椅，俗稱羅圈椅，其后背搭腦與扶手，是由一條流暢的曲線組成。這條曲線圓滑、流暢似羅圈，它的椅背搭腦與元代的圈交椅很相似，一條曲線順勢滑至前方，形成兩只扶手。扶手兩端或出頭向外翻卷，或者不出頭、直接與鵝脖相接而下，成為一個整體。做法基本與蘇作相同。
玫瑰椅。其名稱來歷不得而知。晉作明代家具中，流傳下來的玫瑰椅實物為數(shù)不多。玫瑰椅的基本造型是 ：椅背較低、背高度與扶手高度相差無幾。扶手、靠背與腿子以圓棍形居多。靠背上大都有裝飾，或用券口牙子，或用雕花板，直立于座面。在座面之上，大都設(shè)橫棖，橫棖中間或取矮老支撐，或取卡子花支撐，起到打破低矮靠背的沉悶感。
凳子。也叫杌凳，杌子，這是因為地區(qū)的不同，所以叫法不一。不論有多少叫法，它們的基本特點是共同的，那就是指沒有靠背的坐具。
條凳。條凳是長條形座面的凳子，四腿向外撇成八字形，俗稱“四腿八七”。
與條凳類似的還有春凳、板凳等。春凳也是一種長條形座面，只是座面比條凳要寬些。板凳也是條形座面，只是比較簡單、質(zhì)樸，體形較小。另外還有方凳、圓凳、馬扎、腳凳（也叫腳踏）、坐墩等。
2. 柜櫥類
柜是儲藏物品的家具，柜的形體較大，有兩扇對開門，門內(nèi)有橫隔板，可放衣物、書籍、食物等。柜的式樣也很多，常用的有圓角柜、方角柜、兩件柜、四件柜等。
櫥也是儲藏物品的家具，但櫥的形體較柜小些，形如案與矮柜的結(jié)合體。櫥的式樣也很多，有悶戶櫥、連二櫥(兩個抽屜)、連三櫥(有三個抽屜)等。明代櫥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櫥面之下有抽屜，抽屜之下又有悶倉(或叫暗櫥，將抽屜拉出后，可向悶倉里存放物品)。因此，這種櫥也叫悶戶櫥。晉作悶戶櫥前腿外側(cè)與櫥面之間有花牙作結(jié)構(gòu)裝飾。
圓角柜。其特征是 ：都用圓料，四立柱與腿子連成一氣，是一塊木料制成。更主要的是它沒有合頁，其門與柜子的結(jié)合，是門軸插入的作法。圓角柜有明顯的側(cè)腳。柜頂也有噴出的柜沿。
方角柜。其特征是：柜體的各面都是垂直的，沒有側(cè)腳。柜頂也投有噴出的柜沿。而門扇與立柱之間是銅合頁。
豎柜。以豎而高為特征，這是指比較一般的柜子而言。
四件柜。就是由四件組合而成的柜子。其上部是兩件如箱形的矮柜，下部是由兩件較高些的立柜組合而成。因此也有叫它頂箱立柜的。四件柜也可以分開使用，即成為兩件柜。
3. 桌案類
方桌。方桌是使用最廣泛的家具，一般稱為八仙桌，尺寸略小些的叫六仙桌。
四仙桌。方桌的基本造型，可分為無束腰方桌和有束腰方桌兩種。在此兩種基本造型的基礎(chǔ)上，作出不同的處理。例如：腿部有方腿、圓腿，棖子有羅鍋棖、直棖、十字棖和霸王棖 ；腳部有直腳、馬蹄腳 ；棖上裝飾有矮老，有卡子花，牙子、絳環(huán)板等。方桌的式樣是十分豐富的。
條桌。條桌是一種長方形桌面的桌子，其基本造型與方桌同。其共同特點是: 四腿與桌面基本上成直線，腿子不向里縮，這是桌子區(qū)別于案的主要特征。條桌的用途非常廣泛，可以放置器物，也可以下棋、彈琴、讀書、作畫。
半桌。顧名思義是方桌的一半，比條桌寬，俗稱接桌。它的體積較小而易于搬動，既可以單獨使用，也可以拼成方桌一起使用，在民間很是流行。
抽屜桌。就是帶有抽屜的桌子。
月牙桌。就是半圓桌，取圓桌的一半。月牙桌有直腿、三彎腿、螞蚱腿等不同形式。腿下有馬蹄足或帶有托泥，桌面之下，有的有束腰，有的無束腰。
炕桌。是一種配合人們坐在炕上使用的矮桌�？蛔朗巧轿鞒Ｒ姷募揖撸驗榈乩砗蜌夂虻脑�，山西形成了屋廣炕大，多在炕上活動的生活習(xí)俗。無論是吃飯、喝酒、讀書、寫字、甚至冬日待客等，都在炕上。一年里，在炕上活動的時間和機會較多，所以山西興用炕桌�？蛔肋�有體積小、重量輕、易于搬動的優(yōu)點，用時擺上，不用時可撤下來，立于不礙事的角落。在夏季，還可以移到室外�？蛔赖挠猛竞軓V，是山西家庭必備的家具。
案。案在晉作家具中，也是一個大家族。其形式多樣，有平頭案、翹頭案、架幾案等等。平頭案、翹頭案直腿兩邊的牙頭多雕花，且前后不一，面大背小，與蘇作截然不同。架幾案的產(chǎn)生晚于平頭案和翹頭案。晉作架幾案臺面大都是獨板、素工。
4. 屏架類
屏是擋風(fēng)和遮蔽視線的家具，分座屏、掛屏和折屏。座屏就是下有底座，不能折疊的屏風(fēng)。其中較小的座屏，是放在床前、桌案之上，作為裝飾用的，折屏就是可以折疊的屏風(fēng)，也稱作圍屏。有六扇、八扇或者十二扇等，起隔斷作用。晉作木制屏風(fēng)中，屏身多欞格裱糊錦帛，并加以書法、繪畫、雕刻裝飾或者糊紙。屏是大戶人家的常用家具。
架是擱置物品的簡單小件家具，如衣架、盆架、巾架、鏡架等，也是家庭必備的家具，多用一般的雜木制作。
四、 造型特征
晉作明清家具，從繼承、演變、發(fā)展，到形成為自己的獨特風(fēng)格，經(jīng)歷了三四百年的時間。晉作“明式”到 “清式”家具，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明末、清初至康熙、雍正、乾隆初，這階段不論是工藝水平、還是工匠的技藝，都還是明代的繼續(xù)。造型上簡練、率直，不似第二階段那么渾厚、凝重，裝飾上也不似那么繁縟富麗，所以，這時期的家具造型、裝飾等，還是明式風(fēng)格。第二階段是乾隆中期以后至嘉慶、道光年間。這段時間是清代社會政治的穩(wěn)定期，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達期，也正是晉商鼎盛時期。院落的擴充、人口大幅度增加，家具的需求與日俱增。此時黃花梨、紫檀漸少，多以核桃木、榆木等代替。這個階段的家具生產(chǎn)，也隨著社會發(fā)展、人民需要和科技的進步，而呈興旺發(fā)達的局面。這時的家具生產(chǎn)不僅數(shù)量多，而且形成了特殊的、有別于前代的特點，造型厚重。雖形制上仍采用“明式”，但雕飾開始繁縟富麗。由于榆木不似硬木那樣質(zhì)地細(xì)膩，雕飾較少，也有多雕飾者，應(yīng)為晚清作品，做工較粗。第三階段光緒至民國初，造型笨重、文飾呆板，梆框平、少起線，如大柜、扣箱等�？还耖T多走花邊框鑲鏡子樣式。其中二、三階段屬于 “清式”風(fēng)格。
晉作家具的另一個特征是造型對稱、結(jié)實、穩(wěn)重、內(nèi)斂，沒有蘇作家具的輕靈、京作家具貴族氣息、廣作家具的霸氣，體現(xiàn)了晉人做事、生活的態(tài)度�！吧轿髌碧柖ㄓ袊�(yán)格的號規(guī)，其基本內(nèi)容可概括為十個不準(zhǔn) ：一、不準(zhǔn)接眷外出，二、不準(zhǔn)在外娶小納妾，三、不準(zhǔn)宿娼賭博，四、不準(zhǔn)在外自開商店，五、不準(zhǔn)染不良嗜好，六、不準(zhǔn)蓄私放貸，七、不準(zhǔn)把號款借予親友，八、不準(zhǔn)投機取巧，買空賣空，九、不準(zhǔn)懈怠號事，茍且偷安，十、不準(zhǔn)向號中相與之家浮挪暫借”。（《山西金融志》上）做人如此，做家具亦如此。喬家大院留存著一張大方桌，名之曰方桌，實際方而不方，長1.40米，寬為1.39米，相差1厘米。這是過去晉商大賈特別制作，用于祭祀祖先擺放供物的。為什么方桌不方呢?其中蘊含著豐富而深刻的哲理和隱喻：萬事萬物沒有十全十美的，不要刻意去追求完美，表現(xiàn)了晉商那種處事不驚、淡泊寧靜的處世心態(tài)。
晉作家具表面多作以生漆，俗稱大漆。柜類多紅色，柜內(nèi)有人物彩繪；其他家具作黑漆。這是晉作清代家具的善用手法。當(dāng)時生產(chǎn)漆家具的地區(qū)很多，山西絳縣生產(chǎn)的櫥柜、屏風(fēng)、隔扇等，無不作工精細(xì)，技藝純熟。裝飾紋樣多用龍、鳳、麒麟、獅子、鹿、靈芝、云紋、卷草紋等吉祥圖案 ；清末常用漢字做裝飾，如喜、福、壽等。清代晉作家具的裝飾，是其它地域的家具所不能比擬的。為了達到富麗、堂皇的效果，工 匠們利用各種材料，使用各種手段，想盡一切辦法�？梢哉f，以多種材料并用、多種工藝結(jié)合，達到裝飾上的大滿大全，形成了“清式”家具的獨特風(fēng)格。
總之，晉商以其智慧、勤勞創(chuàng)造了山西歷史上的第二次輝煌，同時，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蘊造就了晉作家具，成為中國家具史上一塊瑰寶。
參考文獻：
�、仝w振中、楊文忠主編：《三多堂》，山西經(jīng)濟出版社，太原，2003。/②柴亦江編著：《精品古家具過眼錄》，上海書店出版社，上海，2003。/③胡文彥著：《中國家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95。
武祥永 汕頭大學(xué)長江藝術(shù)與設(shè)計學(xué)院講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