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一直希望有一個房間，把所有用過的家具放在里面。這無疑是一件奢侈的事。她一向是這樣，想保留下我們所用過已不再用的全部物品，都是我們談戀愛和結(jié)婚時買的做的，她一一保存好；還有那些書簽、畫片、孩子小時候玩的玩具看的連環(huán)畫等等，有的收藏在箱子里有30年之久。可要把家具保留下來，沒有一間閑置的房子，肯定無法辦到。結(jié)婚時的鐵床，一直沒舍得扔，那些拆散了的生了銹的床頭、床幫、角鐵，放來放去，放到哪里都礙事，放了許多年，終于還是處理掉了。當(dāng)然，如果要繼續(xù)使用這些受損的難以使用的家具，那也不堪設(shè)想。事情在于它所指向的另一面。也許，人的腳步不由自己定，在沒有找到靈魂歸宿之前的那些日子里，我們只能隨著物質(zhì)生活的裹挾而去；也許，正是那種一方面不得不割舍，一方面又為其所承載過的感情而惋惜的矛盾心情構(gòu)成了我們?nèi)松臒o奈。對此，我無法說清。
剩下的這兩件結(jié)婚時的家具，我們將永遠留在家里，不再丟棄。床頭柜，當(dāng)初買回來就是舊的。那時，床頭柜是家具中的奢侈品，一般家里不用，到處買不到。這是我大哥出差到南方特地買了背回來的。他背回了一對，另一個是給我二哥的�？床怀鲞@床頭柜是哪個年代的，它們放在狹窄的過道里，好像不知是從哪個官宦人家流落到這里的，還不適應(yīng)這個尋常百姓家。它們造型精巧，古香古色。所用木料結(jié)實，厚重。在那個交通不便的年代，大哥千里迢迢一路是怎樣背回來的啊！保留著床頭柜，就是保留下那遠去的溫暖記憶。
小板凳，是我父親做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外出謀生。他67歲退休回家時，我已離開家好幾年了。我們從外地回家結(jié)婚。70歲的父親忙里忙外，總想著要為我們做點什么。不知道他是經(jīng)過了一番考慮還是偶然想到的，在我們度過蜜月準(zhǔn)備行裝要回去的日子里，他給我們釘了兩個小板凳。父親早年在濟南第一師范讀書，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做手工活，不是他的專長�？伤龅煤苡眯暮芗�(xì)致。他像磨墨一樣調(diào)好果綠色的油漆，刷了好幾遍。兩個綠色的小板凳，儼然一對“雙胞胎”。他送給我們時什么也沒說，我也沒當(dāng)回事。其中一個，后來被兒子當(dāng)小汽車拖著跑，把腿拖掉了。散了架的小板凳也不知什么時候扔在什么地方了。
幾年前，我們陸續(xù)為兩個兒子操辦完了婚事。前不久的一天，我在墻角突然看到了剩下的這個小板凳。30多年來，我第一次仔細(xì)地看父親的小板凳，我撫摩著凳面，我不知道父親是怎樣處理得這樣光滑，我從沒見過他使用過木刨；板凳腿略嫌粗糙，顯然他認(rèn)為不需要精加工；果綠色的油漆雖然發(fā)暗，卻并未剝落。30多年之后，我才感觸到了父親給我們做小板凳時的心。
在艱難拮據(jù)的日子里，父親在兒子結(jié)婚時要給兒子做兩個小板凳，這樣的小板凳已經(jīng)不再是小板凳。父親把許多無法說出無須說出的心語都傾注在這小小的板凳里了。
對我來說，這樣的小板凳，世界上只有一個。
我和父親之間很少有直接的感情交流，他一生坎坷，卻從不向人訴說他的苦難。自父親永遠離開后，我最遺憾的是，他那些見證了中國現(xiàn)代史的經(jīng)歷我沒有去好好了解，許多該說的話我沒有對他說，更不要說去感受父親的這兩個小板凳了。假如日子能夠重新開始，我一定要對父親說：我理解您的心意，爸爸，謝謝您。
三
母親結(jié)婚時的家具居然會一直保留了下來，除了衣柜和臉盆架在一次突發(fā)事件中被搶走之外，其余的都在。不論是材質(zhì)還是做工，它們都算不上貴重家具�？晌乙f，我的母親已經(jīng)91歲了，這些保存至今的家具是她的陪嫁之物，那是70多年以前制作的，你就會另眼相看了。就像我的母親，她所有的心志都消耗在家里，消耗在了孩子丈夫身上。她像大多數(shù)從歷史深處活過來的母親一樣卑微地度過了一生。到了晚年，她總是在抱憾自己一輩子什么也沒有做成。可我每次去看望她，聽她以驚人的精細(xì)記憶，講述他80多年來經(jīng)歷的那些人和事，我就覺得我所面對的是歷史，是一部厚重、珍貴、無可替代的活的歷史。其豐富和深刻，堪稱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相比之下，我?guī)资甑纳?jīng)歷是那么瑣屑、浮淺和庸常！
同樣，這些用楸木做的三屜桌、炕桌、條幾、方凳和木箱，不再是普通的家用之具，它們早已被時間演化為形跡清晰的歷史，承載著久遠時代的諸多信息。我把那張低矮，陳舊的三屜桌擺放在剛做的紅木書櫥旁邊，立即就顯示出一種無可比擬的深厚和大氣，映襯之下，不論是誰，一眼就看出新書櫥的寒酸和淺薄。仔細(xì)探究會發(fā)現(xiàn)，在三屜桌暗紅的漆色之上呈現(xiàn)出一種書櫥所沒有的顏色。這顏色，是人手調(diào)配不出，也涂刷不上的，那是時間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熏染上的；這顏色，幽深、凝重、隱忍，是從桌子的肌理滲透出來的。假如說歷史有顏色，大概就是這種滄桑之色吧。
然而，更大的不同是70年前的家具里儲藏著故事，新家具里沒有故事，一個也沒有；現(xiàn)在沒有，恐怕將來也不會有�；蛟S，那能夠產(chǎn)生出令人回腸蕩氣的故事的年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
70多年以前，我母親18歲，我的姥爺就開始給她做日后用來作陪嫁的家具。這些家具，是姥爺從集上買來楸樹原木，請了河?xùn)|村的一個矯姓木匠弟兄，來家住著做，用了4年的時間才最后完成。其中，更多的時間不是在做，而是在等待。第一年春，把原木鋸成一頁頁的木板，為了晾干，等了一年；第二年，矯木匠做了一個春天，做起了6件白茬家具。然后，上第一遍漆；等到第三年春，上第二遍漆；等到第四年春，上完最后一遍漆。
給家具上漆，是我姥爺親自動的手。他先把家具刷上紅的底色，然后開始上漆。我母親至今清楚記得，她的父親用豬尿脬盛著大漆油家具的情景；她也清楚地記得她當(dāng)時的心情。我斷言她必定是懷著一種憧憬和喜悅，母親的回答，又一次表明我對那個時代的無識和無知。她說，她沒有一點感覺。好像那是為別人做的。上完漆之后，家具放在客屋里，她從未特意去看一看。出嫁，意味著離開朝夕相處的父母兄妹，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同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生活在一起；更何況，對那個家和那個人的一切，一直到出嫁的前夜還毫無所知，自己完全沒有了解和表達意見的權(quán)利。在母親，這是一件不敢想不愿想的事情，沒有一點快樂可言。
我姥爺和我姥姥的心情我已無從得知，母親說，在那個年代，在這類事情上，長輩從來不會和女兒交流。我想，父母的心和孩子的心總歸是不一樣的，他們秉承了世代延續(xù)下來的使命，是否也在尋求一種人生寬慰呢？我的姥姥對我母親說了這樣一句話：那棵救過你命的楸樹也做進了你的家具里啦。這句似乎透露著一絲輕松心情的話，讓母親知道了她還不記事時所經(jīng)歷的一次生死瞬間。
母親一歲時得了一種叫做“卡脖子黃”的病，大概就是現(xiàn)在的白喉，嗓子全部腫死，高燒不退，已陷入昏迷。我的姥爺已用秫秸把葦箔扎好，大小正好放下將死的女兒。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兩歲之內(nèi)的孩子死了不能埋葬，要用布包起來卷在葦箔里，放到村東的河沿上讓狗吃掉，下一個孩子就好養(yǎng)。扔之前要查皇歷，若不查皇歷，扔在了“虎頭”方向，狗不會吃，就要挪一個地方，直到被狗吃掉。那時，河沿上隨時可見被狗吃剩下的孩子的骨殖。
葦箔扎好之后，母親仍有氣息。按照某種說法，葦箔不能空放著，要捆在樹上，那樣，或許會在最后時刻將病轉(zhuǎn)到樹身上。一旦轉(zhuǎn)過去，孩子活了，樹就會死掉。姥爺?shù)綎|溝崖自己的地里，將葦箔捆到了他剛栽下的一棵楸樹上。
與此同時，我姥娘正在按照一位親戚的建議，把牛黃研成粉末，用高粱秸的殼皮吹進了我母親的喉嚨。不多時辰，母親睜開眼，生命又回到了這個孩子的軀體。她隨后的動作，讓大人們放下了懸著的心。母親指著墻上的一幅畫，嘴里發(fā)出了“咦———咦———”的好奇的聲音。
一
家具是屬于家的，是家里沉默不語的成員。一開始，只是為了要用它們，看著也好看，就把它們買回來，放在屋子里合適的地方，為我們所用。我們整日為生活奔波，忙碌進出，家具一聲不響地呆在那兒，隨時消解我們焦慮的心性，安頓我們疲憊的身體。日子久了，不知不覺，彼此之間就漸漸滋生出一種相互依存的情愫。
我們不知道，時光之手究竟將什么東西注入到那些家具里，使這些木制品獲得了一種延續(xù)生命記憶的功能。我們懷著好奇之心或仰慕之情，到帝王的宮殿，到名人的故居，去看他們生活過的家，在他們已成了公共場所的家里隨意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在只見來客不見主人的莫名惆悵中，我們隱約看見那個聲名顯赫的已故者飄忽的身影。其實，我們所看到的不過是屋里擺設(shè)的一些年代久遠的家具，只是因為他在那張桌子上寫過文章，在那張椅子上坐過，是在那張床上去世的……這些家具便具有了某種神秘性和闡釋性。與主人同在一起的生活，改變了它們的身份：過去，是與主人起居相伴的侍從；現(xiàn)在，是唯一留存下來的歷史見證者。在幽暗和失落中，默默地訴說……
普通百姓，居家過日子，一生的建造就是家的日常生活，家具在我們生活里的位置尤為突現(xiàn)。對此，我們平常覺察不到，搬家的時候，感覺就不一樣了。搬家，主要的是搬走家具。一個家，搬走了家具，只剩下空房子，家就消散了。呆在一個搬走了家具的家里，就是呆在家的廢墟之上，呆在一個滿目凄涼的地方。
10多年前一個秋天的下午，我回父母家，幫他們搬家。整個這一條街都要被拆掉，老屋也將一同被毀。父母在這里住了40多年，我人生最早的記憶，就是當(dāng)年搬進這幢屋子那天一些影影綽綽的片斷。我們一家6口，在這棟日式房屋里，度過了最艱辛也是最親密的日子。后來，我和弟兄們各自成了家，搬了出去，父母繼續(xù)在這兒住。我們不斷地回來，回來看望父母，看望老家。現(xiàn)在，這個家到了要與這幢房屋分手的時候了。所有的家具和物品很快就裝上了車，被拉走了。我留了下來，關(guān)上臨街的門，一個人，獨自留在屋子里，最后再看一看這個家。
我從外屋轉(zhuǎn)過狹窄的廊道，進到小里屋，又從廚房走到后涼臺。到處都空空蕩蕩，我的心也空空蕩蕩。我突然發(fā)覺，家具沒有了，那些幾十年來一直固定擺放在房間各處的家具，那些與我們相濡以沫一起度過了艱難歲月的家具，一旦離開了老屋，那個熟悉親切的家也就隨之消失，不復(fù)存在了。盡管，家的氣味，依然不離不散，飄蕩在空無一物的老屋里；家的印記依然殘留在老屋的各個角落：每一扇窗，每一扇門以及門上光滑的銅把手，布滿了往昔生活的擦痕；咯吱作響的木地板，廊道兩端的水泥臺階，疊印著父母弟兄和我在各個生活時期走過的腳�。贿�有那每一面掛滿過獎狀、照片、年畫的墻壁，此刻，我不但看見了它上面印著的家具倚靠過的痕跡，還能清晰地看到那封存于墻內(nèi)多年的陳影舊像……然而，當(dāng)這一切與家具分離，不再相依相存時，竟顯得如此落寞和凄涼。它們獨自守著家屋，到最后一刻……
唯有涼臺上的那個大水缸還在伴隨著它們。母親臨走時，看了它很久，說，把它放在這兒吧。于是，這口上面打了幾個鋦子的水缸就被留下了。母親說，它是1941年來到這個家的。它和那些家具一樣，來到這個家的時間比我的年齡還長。這水缸曾給我的童年帶來過永難忘懷的歡樂：冬天寒冷的早晨，撈一片冰碴吃，體驗一次非同尋常的刺激；夏日炎熱的下午，舀一瓢清涼的水喝，驅(qū)除心中吃不到冰糕的傷感；還有水缸里那特有的涼森森青苔一般清新的氣味，我常常把頭伸進去盡情地嗅，那氣味真是妙不可言！在家里沒有安裝自來水管的那20多年里，這水缸為我們的生活立下了汗馬功勞，它能盛下滿滿的4大鐵桶水，節(jié)省著用可以用兩天。那時，我還是個中學(xué)生，每次挑水，向缸里倒最后一桶水時，看著激蕩回旋的清澈水花漫出缸沿，我心里都會涌現(xiàn)出一種萬事俱足的感覺。是的，這水缸一定不會忘記，在那些年月里，我們是多么易于滿足啊！
此時，整個屋子只剩下了它自己，孤零零地蹲在這兒，委屈地望著我，像是在說，你們就這樣把我撇棄了嗎？夕陽的一抹余暉淡淡地從玻璃窗反射過來，好像在作最后的撫摩，為它即將與老屋同歸于盡而嘆息。
面對水缸，我倚著墻坐了下來，久久地凝望著它，我知道，被水缸儲存起來的那些往事，今后只能到縹緲的記憶中去尋找了……
二
最初的家具常常在搬家中被一件件丟棄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蚱屏蚜�，損壞了，不能再用了；或樣式過時了，陳舊了，與新的家不相稱了�？倸w會找出充分的理由，下決心把它們換成新的。我們在結(jié)婚之后的30多年里，搬過9次家，每次都會有那么一兩件或小或大的家具被我們拋棄了。
第一次是那個左搖右晃的小竹子書架，這是一位朋友送給我們的結(jié)婚禮品。他從幾千里之外的四川，乘火車，坐船，換汽車，走了幾天幾夜才背回來。在荒原上，它曾經(jīng)是我們那個小小的家里唯一一件具有文化氣味的物件。我們把它放在床頭后面的墻角里，用一塊藍色的襯布遮擋著它，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放在書架上的“毒草”———幾十本中外文學(xué)名著。在那個荒蠻麻木的環(huán)境里，這個小書架時時提醒我們，不要忘了我們心中的向往；不要忘了在某一些歷史時期，在世界上某一些地方，人類還存在著另外一種高尚的精神生活。后來，它隨我們遷居到了城市，我們把它放在新做的書櫥旁邊；當(dāng)我們搬到另一座城市時，它被拋棄了。我已忘記了為什么沒有把它裝上車。那是我們第5次搬家，是一個冬夜，黎明即將來臨，一切尚在黑暗之中。我匆忙地看了它一眼，最后一次關(guān)上了那個家的房門。讓它孤零一“人”留在了那間空曠的屋里……
結(jié)婚時的半櫥，也早已從我們的生活里消失不見了。這是當(dāng)初我們家里最顯赫、最值錢的一件家具。它曾讓我們的家蓬蓽生輝。上個世紀(jì)70年代，買這樣一個土黃色的做工粗糙的半櫥，要花70元錢，相當(dāng)于一個工人2個月的工資，還須先通過關(guān)系，從木器廠討要一張半櫥的供應(yīng)票，然后，再等通知去取。終于等來了消息，可以去拉半櫥了！我們興奮不已，我借了一輛地排車，妻子非要和我一起去不可。她說，她一定要陪著我，和我一起拉一次地排車。我曾經(jīng)在一段時間里以拉地排車為職業(yè)，我夸張地向她描述，在這個道路起伏不平的城市里，干這樣的活身心有多么疲憊。她一直有一個心愿：以她的愛補償我獨自一人時嘗受過的艱難，彌補當(dāng)初因未曾相識而不能與我共患難的遺憾。這次，她終于有機會實現(xiàn)她的愿望了！
木器廠在近郊，我們來回幾乎走了整整一天。我駕車，她拉邊繩。妻子生性浪漫，極富想象力，她很快就進入了假定情景之中。也許是要全力分擔(dān)我當(dāng)年的苦難，她鉚足了勁拉邊繩，不料，那半櫥很輕，她常常因用力過猛，反倒把車?yán)眯毕蛞贿叀覀冃α似饋�，放慢腳步。在春天下午的陽光里，我們像那每一次并肩散步在荒原小徑一樣，滿心的喜悅，拉著地排車，一會兒爬坡，一會兒下坡，走過了一條條我曾經(jīng)滴落了無數(shù)汗水的街道。我們不斷地回頭看立在車上那嶄新的半櫥，在藍天之下，它漂亮，有氣派，散發(fā)著樹木的清香。我們仿佛是在一起拉著我們溫馨而充滿了希望的家走向未來……
20年后，在一次搬家時，我把半櫥賣給了收舊家具的，好像賣了5元錢。
就這樣，經(jīng)過數(shù)次搬家，終于有一天，我們發(fā)現(xiàn)，結(jié)婚時的家具只剩下了兩件，是當(dāng)年最不起眼的：一個床頭柜和一個小板凳。
今天，當(dāng)我一一審視過往生活時，我才感到，這是多么不可思議啊！不是因為丟棄了結(jié)婚時的家具，而是在丟棄時那種輕松的心情。當(dāng)初，每一次賣掉換掉結(jié)婚時置辦的家具，我都毫不猶豫，滿不在乎；沒有一絲留戀之情，反倒懷著一種喜悅的心情，認(rèn)為那是意氣風(fēng)發(fā)不斷走向新生活的一種標(biāo)志。對每一件家具的來歷以及圍繞著家具所衍生出來的那些美好的生活感情，我是完全輕忽忘卻了。我生命的腳步是那樣急切，那樣匆忙，只知向前看，忘記了生活是從哪里開始的，更沒有意識到，丟掉了家具，也就丟掉了往昔生活的一種憑據(jù)，丟失了儲存感情記憶的一種器具。油漆斑駁的圓桌、翹起了桌面的二屜桌、低矮的小飯櫥……就是它們，曾經(jīng)以嶄新的面貌構(gòu)成了我們盡管簡單卻無比溫暖的家庭場景，收藏了一家人共同品嘗過的喜怒哀樂。年年月月，時光流逝，我們相互依存的生活和感情就在其間生成、展開，沉淀為兩個人共同的生命歷史……假如積存了感情記憶的“物”都不在了，對那個遙遠的家的懷念又能依附在哪里呢？
